2021年10月，吉林延吉，延吉市人民公园旁，已成网红的一处街景。 本文图片均为马特图。
我本以为，站在泛北人的角度，不该像关里人一样大惊怪，将延边视为猎奇的异域。在一个地域辽阔的家内部，各地俗差异巨大，原本就是常识。 延边被称作境内最像韩的地方，我原以为，这里除了一些消费潮流之外，仅有语言文字与韩相似。考虑到历史文化族群的边界与现代家的边界并不重合，完全的异域与本土基本盘之间总会有一片边疆模糊地带。 但当我真的到延边，又觉得好像身处从自以为熟悉的故乡，长大之后无意发现一片陌生的街区。要说多么奇异倒也未必，毕竟还是在同一个地方，但那种在熟悉的大背景下发现的意外，却也是探索的乐趣。 边界争议 今天，满大街的朝鲜文招牌已经成为延边的旅游景观，然而朝鲜族在延边的历史并没有很长。 元朝时期，元帝与高丽王的边界在今天朝鲜境内的铁岭，咸镜道当时被元帝占领。明朝时期，朝鲜王向北扩张，辽的女真部落同时向明帝和朝鲜王臣服纳贡，图们江成为明帝与朝鲜王的边界。清朝之后，由于北实施封禁政策，而延边地区人烟稀少，边界模糊，于是一些朝鲜人开始越界开垦，但直到光绪皇帝时期18751908，这种行为才受到政府重视。 清政府起初对越界的朝鲜人并不排斥，只是要求他们交土地租金即可，但边民逃脱越界开垦引起了朝鲜政府的不满，也就造成后的间岛问题。间岛最初是图们江上的一片浅滩，朝鲜人以这片沙滩为间地带进入延边。 后，朝鲜政府将图们江以北到海兰江以南统称为间岛，提出边界争议。争论焦点在于，朝鲜认为朝边界为土门江称为海兰江，而不是豆满江称为图们江，但争议被清政府驳回。清政府勘界认为，图们江土门江豆满江是同一条河流的不同音译，朝边界和海兰江毫无关系。 日俄战争之后，日本看了延边的资源和地理位置，以保护朝鲜人为借口，介入间岛问题，在延边龙井设立派出所，日关系变得紧张。1909年，日签订图们江韩界条款，确定大清与朝鲜以图们江为界，给予在延边定居开垦的朝鲜人和人相同待遇。日本据此条约获得了商埠开放和铁路权利，但在领土主权上没有提出进一步要求。 当时日本还没有做好彻底侵略的准备，而且延边距离俄太，何况间岛问题本质上是与朝鲜而非日本的争端，大清暂时维护了自己的家利益。 人民公园里的民族舞蹈 延吉，是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的首府。 到延吉西站，我看到到站厅墙壁上挂着大幅朝鲜民族风情绘画，画有两个木牌，上面分别写着天下大将军和地下女将军。这种木牌叫将丞或长丞，是朝鲜族传统的门神守护神，总是成对出现。天下大将军和地下女将军这种称呼，类似于传统的玉皇大帝王母娘娘。 延吉西站作为高铁站，离心市区有点远。延边境内第一条铁路在1924年通车，其一条支线从朝阳川到延吉，现在延吉市西边还有朝阳川老火车站。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在这里设立局子街驿，1933年改名为延吉驿，1943年又改名为间岛驿，也就是现在市心布尔哈通河南边的延吉站。 2021年10月，吉林延吉，流经延吉市区的布尔哈通河。 我到达延吉时已是下午，就随意在市区里散步。 延吉市区有两条南北向的街道，即烟集街和局子街，这两条街道的名字就是延吉的历史开端。 延吉以前叫做烟集。有一种说法是，因为这里常年烟雾弥漫，所以称为烟集岗；另一种说法是，古代把人户称为烟户，有一柱炊烟算一户人，延吉是人烟稀少的地区一片相对集的地方，所以叫烟集。 局子街称呼的由很明确。光绪七年1881年，清政府废除北封禁令，开始开发之前的吉林围场地区，珲春边督办在延吉设立珲春招垦总局南岗分局，因此称这里为局子街。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清政府把局子街改为延吉厅，民时改为延吉县。 延吉在民初期逐渐成为繁荣的城市。1934年，伪满洲设置间岛省，延吉作为省会，开始制定一系列城市建设规划，主要是在今天布尔哈通河北面的城区。可以说，延吉是一座比较新的城市，大部分城区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才有的。 在延吉，我住在人民公园对面。这座公园位于延吉西北部的烟集河畔，始建于光绪三十三年1909。要进公园，需要先爬几十级台阶才能到达入口处，台阶据说是日本人修建的延吉神社的遗留。在公园入口处，有跳广场舞的人聚集，可能是寒冷的缘故，这里的广场舞从下午开始，在傍晚时分达到高峰，日落之后就消失了。 进到公园内，则有一群群穿着朝鲜民族服装的大爷大妈在跳民族舞蹈，一位身材健硕的大妈在敲打一只立着的大鼓，旁边三位大爷坐着敲打鼓。 2021年10月，吉林延吉，延吉市人民公园内，跳朝鲜民族舞的人。 他们的民族舞蹈，有一些动作类似骑马或者挥舞马刀，还有一些动作在模仿鸟扇动翅膀飞翔，有点像萨满巫术的祭祀场景。结合前面在集安看到的高句丽博物馆的文物，我觉得，这种舞蹈可能自高句丽，甚至更早的扶余文化。高句丽人和扶余人都是信仰自然神且擅长舞蹈的族群，以鸟类作为崇拜图腾集安市政府大楼面前的雕塑就是一只三足乌，并且非常尚武，在日本历史也有骑马民族渡海征服说。显然，一些文化印记体现在现在流传下的舞蹈动作。 抗日斗争纪念碑 我走到布尔哈通河南岸，这里有延吉市差不多唯一的老建筑延吉道尹公署，这是一座清末民初风格的青砖二层楼，原本是一片建筑群，现在只剩下这一座。 日本吞并朝鲜后，延边成为边界问题紧张的地区。1907年，清政府决定在延吉设立吉林边督办公署，由吴禄贞18801911主持建设，这座建筑成为清政府管理北边疆的心，也叫戍边楼，1914年改为延吉道尹公署，所以一般称呼为道尹楼。 2021年10月，吉林延吉，延吉道尹公署。 吴禄贞是一位爱官员，他极力抵抗日本在朝间岛问题上的非分要求，带领手下官员完成了延边地区的朝边界勘察。他和手下官员绘制和编撰的延吉边专图和十万字延吉边报告成为方边界谈判非常有力的依据。最终签订的图们江韩界条款，在法理上确认了朝之间以图们江划界，维护了在延边地区的领土主权。 在距离道尹楼边不远的延边艺术剧场内，有一处很容易被忽略的纪念碑延吉监狱抗日斗争纪念碑。纪念碑上刻着当年革命者写的延吉监狱歌呼啸寒风吹遍了北大地红旗猎猎鼓舞着武装的战士延吉监狱只能摧残我的肉体满腔的热血永远奔腾不息。 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全面入侵北。1931年6月，日本制造与间谍活动有关的村事件，一个月后又制造挑拨朝民族矛盾的万宝山事件，两事件均成为九·一八事变的前奏。对延边地区的反日运动，日本统治当局严厉镇压，逮捕大量革命分子和支持革命的民众，关押在延吉监狱内。1935年5月，17位被关押在延吉监狱的革命者带领一百多名囚徒成功越狱，延吉监狱抗日斗争纪念碑就是纪念那次越狱行动。 朝鲜族美食 很多旅行攻略对延吉的定位就是美食，除此之外是朝鲜族风俗体验，因为延吉市区内确实没有太多历史遗迹。朝鲜民族食品在北受到全方位的欢迎，夏季，冷面和泡菜无疑是最风靡的，冬季，由于寒冷，朝鲜族食品往往以煮和烤为主，比如各种汤菜和烤肉，搭配朝鲜族最擅长的酱料和菜食用。 2021年10月，吉林延吉，地标建筑大学城，这里是延吉美食最集的区域。 朝鲜族泡菜，传闻是明朝时期北酸菜传入朝鲜半岛之后经改造而成，和很多家庭自制食品一样，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泡菜配方，味道也有细微的区别。我在历史悠久的延吉西市场看到，这里一层是农品，摆着以明太鱼为代表的海鲜干货，辣椒粉辣椒酱，以及各种花样的腌制菜，泡菜和酸菜一样装在盆里或者缸里售卖。 朝鲜族有很多传统的滋补类食品，利用北丰富的物制成，非常受欢迎。延边有很多滋补品特店，日常食物最受欢迎的是参鸡汤，其做法是，在鸡的肚子里灌进糯米，加上人参等药材一起炖。吃的时候，先喝汤吃鸡肉，再吃鸡肚子里吸饱了药材汤汁的糯米饭，吃完这样一顿，浑身热腾腾的。 些年，一些朝鲜族传统饮食也在发生变化。比如，随着欧美价值观与生活方式的流行，现在哪怕是在北，除了朝鲜族聚居的核心街区之外，狗肉类菜肴也已经不多见了，但在延边还能看到一些。时候路过朝鲜族馆子，总能闻到里面一股特别的香味，那种味道直往胸腔里钻，想不闻都不行，到身体就是一股火烧起的感觉，大人们说那就是狗肉的味道。 再比如，受韩美食文化影响，部队火锅韩式炸鸡等韩料理进入北，挤压了传统朝鲜族餐饮的空间。加了奶酪的西化食物也大行其道。但食物与人的生活环境有着紧密的关联，就如同人与成长遭的空气和土壤的关系一样，到了冬天，凛冽的寒风让韩化西化的餐饮似乎失去了魅力，只有诞生于这片土地的传统食物才能给人真正的温暖。如果没有朝鲜族餐馆，北的冬天又将多几分苦寒。一片土地总能找到最适合的人与食物留下。 2021年10月，吉林延吉，街头的韩式传统服装店。 韩带给延边最美妙的流行文化是咖啡馆。延边咖啡馆的风格太迷人了，很多韩式连锁咖啡馆都有上百大场地，内设沙发隔间，各种绿植和浮夸的装饰点缀其间，经常白天一个顾客都没有，晚餐之后依然是咖啡时间。延边一些咖啡馆有可以脱鞋坐席子的朝鲜族传统座位，还有带电视和床的包间。 我建议，北京多引进这种宽敞舒适的咖啡馆。北京有很多文艺气息十足的咖啡馆，连腿都伸不开，衣服都没地方放。文艺应该是舒适的而不是拘束的。 大米 离开延吉的早上，我到传说作为网红的方水上市场。 虽然已经成为游客聚集的地方，但在旅游淡季，这里依然是属于本地人的市场。几个打糕摊子上，男人挥舞锤子，用力击打木板上的米糕。几条街上都是咸菜鱼干人参草药米酒米肠，完整的狗摆在案台上现场分割，早餐摊的位置人最多，牛肉汤泛起带着浓香的蒙蒙雾气。这么繁荣的民间经济，在京城都罕见。 2021年10月，吉林延吉，方水上市场，一位大叔在制作打糕。 我在集安早市品尝过水豆腐，在延吉决定试试这里的豆腐，感觉有点像豆渣和鸡蛋糕的结合。这里早餐吃米饭的惯我还得适应一下，其实我童年时候的早餐也是米饭炒菜。这边的朝鲜族酷爱米饭，也非常善于烹饪谷物，在大米饭常常混合玉米米或者黑米，或许因为水稻正是朝鲜族带到北种植的。 十九世纪期之后，朝鲜移民陆续进入北开垦，最早是在鸭绿江上游的浑江流域，在南边是从丹向西南方向扩展。在更北边，俄修筑铁路时雇佣过朝鲜劳工，部分朝鲜劳工定居在铁路沿线地区从事农业。朝鲜移民一开始使用的稻种在北北部地区难以生长，后有一位朝鲜移民弄到了日本北海道的赤稻，培育出适应黑龙江自然条件的新品种，这就是黑龙江大米的起源。 不过种植只是开始，真正让黑龙江大米成为最优质大米的是日本移民，到了上世纪三十年代，日本殖民开拓团在北修建水利，系统引入良种水稻，大米从此成为北特。